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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姜蕾
“对于一种新发传染病,我们应以科学的、探究的态度去逐步深化认识。不能以太个性化的局部经验代表全部。个性化的经验无异于盲人摸象。”3月8日晚,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专家、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王辰院士在呼吸学科垂直新媒体平台《呼吸界》上,面向全国呼吸界同仁做了一场直播学术讲座,实时观看者达5.46万人。2019冠状病毒疾病(COVID-19,以下统称“新冠肺炎”——记者注)是严重威胁全球人民健康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直播中,王辰院士反复强调,这是一种新发疾病,人类对其认识非常有限。“这个病到底在临床上如何表现?自然病程如何?还都在逐步认识的过程中”。他在直播中告诉呼吸界同仁,冠状病毒疾病的问题特别值得去琢磨,值得去研究。“我在想,未来不同类别的冠状病毒兴风作浪的可能性有多大。看看SARS,看看MERS,看一看这次的COVID-19,十几年间就已经有3次了。冠状病毒本身抗原识别的困难性,对免疫影响的特殊性等,特别值得我们关注。”
王辰院士认为,下一步,在整个公共卫生体系的建设上,特别是在促进临床和预防的融合上,必须有清晰的思路,“千万不敢再走预防和临床完全分离的两条线了,这种状况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2月1日,王辰院士随同中日医院医疗队一起到达抗击疫情的最前线——武汉。一个多月里,他救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调研防治方略、指挥科研攻坚。在此次直播中,王辰院士与呼吸界同仁分享了他基于实践的研究和认识。
病毒将要往哪方面变异和进化还是未知数
“病毒往哪条路上去,没有人知道,病毒自己也不知道,要看它碰到什么样的传播与进化环境。”
王辰院士介绍,新冠肺炎的病状,不是仅用典型的呼吸道症状和病变就能描述的。除呼吸道症状外,它还有全身性反应,比如乏力、其他系统症状等。同时,该病还会导致肺和呼吸系统以外的其他脏器损伤。“我想这个病之所以被世卫组织命名为COVID-19,就是要提醒人们这个疾病虽然主要损害肺脏,但并不局限在肺脏、表现为肺炎,该病还有很多肺炎外的综合疾病反应。”王辰表示,目前对该病病状的认识,只是基于最近两个月不断深入的认知过程,“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深度,但是还远远不够”。
当这种全新于人体的病毒进入人体这一新的宿主以后,会在新宿主中发生适应、变异和进化,这就造成病毒生物学性状的变化。病毒和不同遗传特质的人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导致了病状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在不同病例的严重程度不同,对各个脏器的损伤不同,急慢性过程的不同等等。“现在临床上有很多关于这个病的不同描述,有很多的不解、困惑,这都说明在新疾病发生的初始阶段,病毒和人体之间还未形成稳定状态。这种现象在新发传染病中非常多见。”
王辰院士举例说,病毒碰到不同人体、人群,碰到不同的治疗干预和阻断措施,都会影响病毒的适应、变异和进化。对于宿主(人体)来说,本身的遗传特征不同,疾病反应也不同,“所以对这个病的基本状况,应该尽量进行细致的、深化的描述。我们需要注意它的临床表征、自然病程、急慢性状况、易感人群的识别、病毒的变异趋势等,更进一步深化认识。”王辰院士说。
一种新的病毒进入人体后,在人体这个新的环境,病毒在生物学上会出现所谓的宿主适应的表现,此时,病毒非常容易发生变异。病毒必须进化出适应新宿主的状态,一旦适应,其理想的状态就是传播性或会加强,但致病性会相对下降,病毒跟宿主间能够长期相处。这中间,会碰到很多交互变化的自变量与因变量。“我们必须关注病原和宿主两方面的交互作用。”
新冠病毒会累及肺心肾胃肠等器官
据王辰院士介绍,目前的病理解剖发现,在患者肺脏、心脏、肾脏和胃肠里均可以发现病毒颗粒及其侵袭性病变,显示这些脏器都会受到新型冠状病毒的侵袭。“当然,首当其冲的还是肺脏,而心脏,又是另一个需要关注的重要脏器。”初步观察发现,该病毒不但会对心肌造成损伤,对心脏的传导系统也会造成损伤,“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病人会出现心律失常和传导性变化的重要原因。”对临床大夫反映一些病人心脏突然出现问题,王辰院士表示,“心肌损伤往往在早期就有所表象,比如心电图、心肌酶、心钠素等,所以需要对患者进行动态评估。如果提前做好精细化监测,或许可较早识别出变化,进行提前干预。”
在一些临床病例中,发现部分患者尽管脏器已经受到病毒侵袭,但鼻咽拭子核酸检查仍是阴性,甚至是多次检测阴性。“这种现象提示我们,对于病毒的全身感染问题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单凭核酸检测阴性就以为病毒已经被去除了。多部位多次采集样本进行检测有助于提高病毒发现率。”
对于核酸检测问题,王辰院士提示,要从采样环节、核酸试剂本身和实验室操作三个环节给予重视。比如,由于采样部位不同、采样时机与方法不同等,都会造成假阴性,特别是在病毒载量低的时候,检测结果容易呈现阴性。所以,要注意区分核酸检测是阴性还是阳性,是假阴性还是假阳性,这点非常重要。
王辰院士告诉呼吸界同仁,核酸检测可以从5个部位去采样:经患者鼻腔采集咽拭子;晨起未刷牙漱口时舌下唾液;下呼吸道分泌物,如痰、支气管肺泡灌洗液;血液;肛拭子。“有的地方发现,当咽拭子阴性后,肛拭子还是阳性”。
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是有效的抗病毒药物,虽副作用偏大但可耐受
在治疗方面,人们一直对抗病毒药物充满期待。目前在试验中的抗病毒药物有很多种,“在这里,跟大家讲两种,其他的我还不是十分了解,也缺乏对文献的充分复习。”王辰院士说的两种抗病毒药物一种是“老药”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另一种是在临床试验阶段的瑞德西韦。
“首先向大家报告,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的研究结果刚刚出来,看来是一个有效的药物。之前,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上都支持这一结论。“从我们刚刚结束的一个近200例的临床试验看,它是有效的,但是药物的副反应偏大。”据王辰介绍,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的副反应包括胆红素的轻度升高等,但“基本上是可以耐受的”,临床上可以作为处方药使用。王辰院士同时告诉呼吸界同仁,用药两周后,还有较高比例的患者核酸检测并没有转阴。这一方面说明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或许对于抑制病毒的作用尚不够强,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提示这个病毒可能较长时间感染,治疗相对较长的过程。”从目前临床观察来看,用药后该病毒的转阴时间平均在21天左右,有的患者会到三四十天才转阴。“这需要再进一步细化观察”。
对于瑞德西韦,有人趣译为“人民的希望”,但它到底有效还是无效,有待严格的临床试验结果。
方舱医院与公共卫生应急体系
3月8日,武汉首批方舱医院中规模最大的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正式休舱。王辰院士表示,方舱医院实际上是中央指导组的迅速决策,并立刻转化为执行层坚定有力的现实行动。方舱医院的建成与使用,被誉为扭转防控局势的关键之举。 “医学界、呼吸界同道付出了艰苦努力,无论是是广大医护人员还是医院管理人员,都在方舱里,共同在人类公共卫生史上写下了很棒的一笔。我们应当进一步挖掘方舱医院对于未来的意义。”王辰说。
据王辰院士介绍,方舱医院的中文全称叫做方舱庇护医院,英文称为Fangcang Shelter Hospital,是指用体育场馆、会展中心这样高挑空、大容量的建筑经改造后收治隔离轻症患者的医疗场所。方舱医院本指移动野战医院,在本次疫情中被民众别用为方舱庇护医院的称谓了,就像“非典”在SARS疫情中被别用为称谓SARS一样。
王辰院士表示,希望以后国家在制定有关标准的时候,或者其他国家在制定有关建筑标准的时候,对于大型的会展中心、体育馆、库房、厂房,可以考虑在建造时,就为今后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改造为方舱医院预留好接口和相应空间,一旦遇到类似情况,能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将其转化成方舱医院。
“像这种能够迅速提供大容量收治,能短时间、低成本建设起来的方舱医院,对于将来设计国家应急体系乃至世界应急体系的时候,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目前,中国的情况已经明显好转,但是世界上很多国家疫情还在发展中。在隔离、救治、监护轻症患者方面,方舱医院这样的举措有其重要的现实价值。”王辰院士说,每逢大型公共卫生问题出现,就对我们的管理和卫生政策提出挑战,需要考虑如何找到一个更加迅捷的、低成本的、有效的解决办法。
最后,王辰院士表示:“这是个新的疾病,我的视野比较有限,虽然有了一些实践经验,读了一点文献,但远远不够。而且坦率地说,这方面的文献也并不多。今天跟大家交流的,主要是从我的直接临床经验和研究的视角谈的一些观点,远远不够全面,更是远不够深入。大家是真正接触病人的一线医生,天天在床边接触患者,是真正了解这个疾病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希望多获得大家的指教。”